我最亲爱的地方
故乡读书会,关注故乡,关注心灵。
◆ ◆ ◆
诗意人生
我最亲爱的地方
文|姜兰
在我心里,有一个最亲爱的地方——襄北监狱农场,那里承载着我童年快乐的时光,有慈祥的外公、严厉的外婆,有大段大段野外的自由生活,多希望自己有绘画的能力,将留存在记忆里这亲爱的地方永远记录下来……
我的外公8岁读私塾,12岁时父母去世投奔姐姐,姐夫在德国人办的教会里教书,央求神父留下外公。神父问他想学剃头还是学医,他毫不犹豫地说学医,可教会中前来学医的都是富家子弟,神父看着矮小的外公,丢给他一本满是拉丁文字的厚厚医书说:一个月以后我考考你再说。
这一个月里,外公在教会医院打杂,偷偷观察医生治病、开处方之余,整晚借着月光、蜡烛背诵医书。一月以后,当神父随机抽查书中两页内容外公背诵如流时,神父收下了他,让其在每天清洗完做弥撒每排座位旁20多个痰盂后,可以坐在讲堂最后一排听课。学医6年,外公用了3年时间完成学业,并拿下当年医科考试的第一名。
1930年,冯玉祥的部队开拔至枣阳,对外征招医护上士。15岁的外公报了名,由于上士相当班长,而班长以上部队士官集体加入国民党,没有通知也没有任何仪式,只在个人档案中记下一笔,也正是这一笔,让解放后的外公身陷囹圄。在入伍一年以后,外公以探亲的名义请假回家就再没归队,开始在枣阳行医、成亲,并建起了一座300平米的大宅子,之后我母亲及兄弟姐妹八人相续出生,由于外公医术高明,枣阳一带,连镇长夫人生病都专程请他去。
名声在外,民国时期,法律规定任何医院、诊所不得私自收治枪伤病人,而外公仍冒着风险,收治了不少地下党员,但这一善举因外公不记得这些人的姓名而终在监狱里没有帮助到他。这一时期——除1940年中日枣宜会战期间短暂离开枣阳避难外--是外公最为顺遂之时,每日行医后,或种花、或听堂会、邀约喜爱戏曲的朋友到家吹拉弹唱,不亦乐乎。
1949年,枣阳解放,成立人民医院,院方邀请外公去当副院长,心高气傲地外公拒绝了,他觉着自己开诊所,不受管束自由自在更好。新成立的人民医院开在外公诊所的同一条街,那里门庭冷落,而外公的诊所因是老字号终日排队。
1955年适逢肃清反革命运动,一次人民医院照例请外公去为新入行的医生讲课,谁知授课变成批斗,当场宣布外公的罪状,说他在行医期间先后治死了6个人(而在1979年外公平反时,调查核实那治死的6个人全都活着),同时的罪状还有一是国民党员;二是与社会主义不合作,对着干。之后,外公被判有期徒刑两年,发往襄北监狱农场服刑改造。
服刑的两年,是外婆遭罪的开始,也正是有个服刑的父亲,我母亲所在8个子女没有一个当兵、上大学,也四散在湖北的各个地区。
外公服刑期满,由于他觉着自己判了刑回枣阳没有颜面,便在襄北监狱医院参加了工作,也将枣阳的外婆接到了这里生活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,也正因为在襄北农场生活,让性格孤傲的外公躲过了“文化.大革.命”的冲击。
三十余年,外公在医院背后一排平房里默默生活着,房前种了许多各色花朵、蔬菜,有迎着日头开放的太阳花、向阳葵,有月季、玫瑰、牵牛花,更多的是玉米、芝麻、蓖麻子、黄瓜、丝瓜和时令蔬菜,我从一岁到三岁便在襄北监狱农场与外公外婆住在一起。每年暑假都会来这里,每天都是听着对面驻军部队的早中晚号叫作息。儿时最喜欢帮外婆摘玉米,每到下午,外婆一声令下,我便飞奔而去,站在比自己还高的玉米杆旁,死命掰那沉甸甸的苞谷,将上面的玉米须小心地扯下来,拴在我的塑料娃娃头上当头发。
我的表姐妹很多,每年放假都会聚在外公处,襄北农场在我的记忆里就是瓜果农场。盛夏,外公会带我们到农场公社,和邻居排着队,领许多的西瓜、葡萄、苹果、水蜜桃等水果囤在家里。每周六、日,对面的驻军部队还会在门前的大场子里放露天电影。电影的内容一点也不记得了,只记得电影结束回到家,外公肯定会杀几个大西瓜,慰劳我们这些搬着椅子走了大段山坡的孩子们。
还有上山打枣、池塘摸蚌、中药库里爬树摘梨,到集市上去扯驴子的尾巴,都是让我永生难忘的记忆。有人说童年生活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,也许正是童年这些快乐、明朗的记忆汇聚成一汪清澈的底色存留在我的心里,给了我面对困难、挫折的勇气。
十一回一趟天门老家之后,一家三口踏上了这次寻亲之旅,尽管外公外婆早已不在,尽管居住多年的那排老房子也消失无踪,举目皆是良田,然襄北监狱医院、监狱那高高的有电网的围墙、对面的驻军部队(早已改换编制与番号)、中药材仓库仍在那里,仍能清晰地唤醒我的童年……站在田野间的小路上,情感如潮,似乎一草一木轻易便会触碰出我的泪水,尽管时过境迁,但此行让魂牵梦萦的记忆落在实处,再次回应了生命,再次望见了童年。
——斯情斯地,仍寄托在这片无垠的田野里,这是我最亲爱的地方。
感谢阅读,欢迎转发!